永远不要在上山的路上笑话那些下山的人

上班之后换了网名“突然就成了小赵”。前辈说江湖险恶，一只玉碗你怎么知道是清朝的不是民国的？你说，你怎么知道是齐天大圣不是六耳猕猴，是草鱼不是鲤鱼，是唐诗不是宋诗，是好姑娘不是绿茶婊，是好企业不是烂公司？道理是类似的，是见识。见识多了，琢磨多了，就识了，就知道了。

踏入社会江湖，长的第一条见识是：为什么我成了小赵。一我年纪轻资历浅，二我的名字三个字。这个称呼的恶果是，同事只知我姓不知我名，请假本上常写“小赵外出办业务，有事打手机”。当我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也变成——叫我“小赵吧”。

未来的日子，如无意外，名头会从“小赵”“赵哥”“老赵”递进着，老赵听着多么像辛苦一辈子没法转正的临时工，群众接受采访时也会说“老赵是个好同志，他默默奉献，任劳任怨”。人都会变老，人也会变俗，你要想一直活在十八岁，只能是十九岁的前一天死掉，“对永远的十八岁说万岁！”海子要是活到现在应该是个秃子，是个胖子，有开不完的会、念不完的讲话稿。所以永远不要在上山的路上笑话那些下山的人，嘲笑他们为了生活，累得像条狗。

初中政治老师，30岁左右年轻小伙，腚大人色，看初中生小姑娘总是色眯眯的样子，人送外号“徐大腚”，徐大腚也当班主任，小分头梳得有型，油光发亮，检查我们背政治笔记，面容可憎，背不过，发挥他与生俱来挖苦人的才华，毒舌到人人想抽他大嘴巴。当时我们在想怎么会有这种老师，令人印象深刻的居然是他的猥琐气质，有悖于为人师表的常识。现在我发现，自己的腚比他还大，头梳得比他还亮，就是没有他色罢了。这年头，三十年河东三年河西，谁也别笑话谁。

与妈妈年龄相仿的大姐现在打个够级也能恼火较真，下班就是做饭吃饭网购韩剧，她说她现场直播看过马拉多纳世界杯的上帝之手。大哥电脑用的不熟练，自己安上路由器可以吹捧自己一天。他年轻时主攻古典吉他，在几千人的礼堂弹奏过爱的罗曼史，现在为了孩子的家庭作业忙的焦头烂额，买的画笔纸张，上班休息时候给孩子画手抄报。领导周末加班时和我讲他大学是学校足球校队的正印前锋，铁打主力，我看着他突出的啤酒肚半信半疑。

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是向上爬山的，不要瞧不起那些下山的人。谁都年轻过，知道怎样潇洒，如何浪漫，热血执着，追梦不朽。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或许乏味，波澜不惊，没有惊喜，但那是某一阶段人的梦想。小时候梦想能成为卖烤肉串的，孜然、五香、辣的，肉筋板筋鱿鱼爪，想吃啥烤啥。现在在街边吃烤串喝大酒都怕身体受不了，拉肚子，怕女神知道了，嫌我一身烤串儿味儿，不再让我做备胎了。

梦想不敢讲了，改讲愿望了。愿望破灭了，还能许下一个愿望，梦想破灭了，自己就遍体鳞伤了。

世俗价值观培养的梦想不就是“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”这句广告文案吗？遇事找主观原因，修养内心的清澈，恶心自己成全别人。可是，你会发现当你的心无限大时，属于你的舞台却无限的小。你身边总有一个生力军，每时每刻让你没有安全感，你要把心缩小，专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，生力军会提醒你，哪天你不行了马上就有人顶上，地球离开了你转的虎虎生风。别人不会太把你当回事儿，而自己一定要把自己很当回事儿。

不烧开水你喝不到热水，自己不带茶叶，你喝不到好茶。

如果想飞起来的话，单靠有勇气往前冲是不够的。我们没有害人心，为人仗义，从不害人、算计人，不给人小鞋穿，工作勤奋上进，生活乐观积极，但为何感觉朋友们不喜欢你，领导不赏识你，工作对象不理解你，女朋友觉得你很无趣。人不想长大没关系，但总有一天，我们必须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，那个世界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好。我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小孩，怎么为人处世，怎么趋利避害，怎么保护自己，这些都是我们必须掌握的技能。如果一直拒绝面对它，总有一天，你会变成一个和别人格格不入，每天装傻，自己骗自己的人。

是，工作的一部分是来了打水、烧水、冲水，倒水，喝水，然后把热乎乎的水变成热乎乎的尿，撒了，一天过了大半。从事什么行业，那就是一工作，没有陶冶情操的功效，为生计装孙子不丢人，为糊口耍横可以理解。真实的世界里有黑社会小哥带大金链子收摆地摊的保护费，不讲理的人想怎么骂你就怎么骂你，搧你一巴掌你也就白挨了，衣着暴露的女的向你献殷勤抛媚眼只为求你办些事儿，你别难为她。涉及个人利益的事情，你热心肠、为人仗义，讲礼貌，这些在任何的时代都应该是绝对正确的事情，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不好使。生活里好人占多数，但不都是省油的灯，社会里耍流氓的多得是。

不明真相的人多的是，内幕多的是，潜规则多的是，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。

领导告诉我说，两种方式能迅速考察一个人，酒品即人品，牌品即人品。打牌喝酒是掌握个人秉性的两把利器。你不打牌不喝酒，同事联络感情你不参加，休闲活动你不玩耍，有自恃清高，不好接触之嫌。

我们为什么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，其实不是我们瞧不起这个世界，也不是我们气节高、觉得我们能改变什么，而是我们懦弱怕疼，太害怕了，害怕一走进去就会摔得满身是伤，害怕拒绝别人会让场面不好看，害怕别人说自己不好，害怕自己变得复杂，变得不干净。在自己的世界里唯我惯了，与真实的世界脱节了，玩不转了。

“文青常犯些烂毛病。没啥经历、道听途说知道了些有的没的事情，就自以为了解民生疾苦，怀疑自己原来干的事儿都特别没意义，视金钱如粪土，开始追求精神层面的存在感。没出过几次国，没上过几年学，没看过几本书，也不好好说人话了，动不动就抱怨社会抨击政府，说身边同事人心复杂眼神肮脏。过去偷鸡摸狗的事儿自己没少干，现在见不得别人偷鸡摸狗，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，有空就琢磨事儿，以为自己能琢磨出什么，出世入世没想得那么简单，出去旅旅游拍几张照片，看几本文青写的书就以为顿悟了？要真瞧不起现在的生活就出去飘着，还没高调的资格呢就嚷嚷着低调，还没活明白呢就开始要去伪存真，这是一种最损人不利己的装逼，自己活的特假，别人看着特累。”这是自己特意记在本子上的电影台词。

近半年的社会经验，积累下来，时间久了，理想的镜子起灰，需要多擦拭。擦拭的前提是你要理解你经历过的这些任何事，没有莫名的爱，也没有无名的恨。

上山的人们大概没有以自己期待的方式改变着世界，同时，他们还在非常努力地让自己不被世界改变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终究还是会入世的，入世了才有资格再想出世这事儿。

写文章结尾，要收笔的时候，一位大妈尿急破门而入，到我们单位上厕所，留下的纪念品是把我们单位厕所门把手给扭下来了。扭下来她也不说，原样挂在门上，一路小跑消失了。

一个翩翩少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