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。对垒
风乍起是大汉朝风云二帅之一,执掌帅印镇守边关。风大帅麾下能人辈出,但他最为倚重和信赖的,是副帅林之锋和军师公孙羽。
这天,三人骑着马来到一处高冈之上,放眼望去,远处的战场上鏖战正酣,汉朝将士和匈奴兵卒杀成一团。渐渐地,汉军越战越勇,匈奴军队现出颓势。尤其是一名年轻汉将,手舞一把方天画戟,如同虎入羊群,纵横来去,势不可挡。
风大帅不禁露出一丝赞赏之色,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林之锋,说道:“林澈勇冠三军,不愧将门之后,虎父无犬子啊!”
林之锋面有得色,在马上躬身:“大帅谬赞,愧不敢当。”
公孙羽和林之锋相交多年,两人情同手足,关系莫逆,此刻捻须微笑道:“林澈这孩子,是我看着长大的,他年纪虽轻,却有勇有谋,堪称将帅之才,假以时日,必为朝廷之柱石。长江后浪推前浪啊!”
三人正在谈论之际,战场之上风云突变,远处尘烟滚滚,匈奴援军杀至。将帅三人见惯了这种阵仗,依然镇定自若,风大帅语气淡定地说:“看样子有一场硬仗要打了。”
公孙羽胸有成竹道:“大帅放心,今天不管敌军来多少人,都要让他们有来无回!”
公孙羽话音未落,四周喊杀声震天,从两侧的峡谷中杀出无数汉军,与匈奴军队短兵相接,汉军人数更多,士气也更旺,个个奋勇争先,誓要全歼敌人。
风大帅居高临下,静观战场变化,一开始表情从容,但渐渐地,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,眉头也越锁越紧,他用马鞭往前一指,问旁边的林之锋:“匈奴军队使用的是什么阵法?我怎么从来没见过?”
风大帅这两位得力臂助,可以说各有所长,公孙羽长于谋略,而林之锋则精通阵法,什么鱼鳞阵、鹤翼阵、虎韬阵、方圆阵、冲轭阵……没有什么阵法是他不通晓的,但这次风大帅连问数遍,林之锋却毫无反应。风大帅侧头看去,只见林之锋呆呆望着战场,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。
战场之上,匈奴军队列出一个奇怪阵型,主将位于阵型中央,外围兵力层层布设,机动兵力在外,结成若干游阵,向同一方向旋转,轮流攻击汉军,形如一个转动的车轮,当这个阵法运转开来,匈奴军队可以向汉军一侧不断地施加压力,使其因疲惫而崩溃,而己方则因为轮流出击而得到补充和休整,得以迅速恢复战力。
在这种奇怪阵法的冲击之下,汉军很快首尾难顾,溃不成军,死伤惨重。林澈浴血而战,身上受了好几处伤。
林之锋面现焦虑之色,一挥缰绳,掉转马头:“大帅,末将想去接应一下。”
公孙羽劝道:“千军万马的战场,你一个人去,能济得了什么事?还是静观其变吧!”
林之锋置若罔闻,策马奔下高冈,还没等赶到战场,林澈已突围而出。父子二人来到高冈之上,林澈下马跪倒,悲呼一声:“末将无能,请元帅军法处置!”
风大帅摆手命他起来,说道:“林少将军,你得令尊真传,对阵法颇有研究,刚才又亲身经历了这一战阵,不知能否想出应对之策?”
林澈叹道:“现在还谈不上应对之策,我只能談谈当时深陷阵中的感受,我们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,一刻不停地遭到匈奴军队的攻击,连喘口气都很难,明明我们兵力更占优势,却像是在以一当十,这个阵法太可怕了!”
林澈声音微颤,似乎心有余悸。这时候,林之锋说话了:“这个阵法,很像传说中的车悬阵,相传是一位海外异人所创,但这个阵法失传已久,不想竟会复现于这蛮夷之地,看来匈奴也不乏高人啊!”
风大帅眉头紧皱:“你是我军中深研阵法的第一人,难道你也没破阵的把握?”
林之锋沉默半晌:“末将愿勉力一试,希望天佑我大汉!”
半个月之后,林之锋从营帐中走出来,短短十几天工夫,他便憔悴了很多。见到风大帅后,他一脸惭愧地说:“这阵法千变万化,繁复无比,末将穷尽心力,实在想不出破阵之法,有负大帅厚望……”
风大帅胡须蓬乱,眼中布满血丝,显然这些日子也不好过,他满腔怒气无处发泄,抬脚就将帅案踹翻。
风大帅这个人忠君爱国,性格刚烈,打起仗来身先士卒,将士们对他极为拥戴。但人无完人,风大帅也有致命的缺点,他脾气过于暴躁,有时甚至刚愎自用,一旦轴劲上来,谁的话也听不进去。
这天一早,风大帅击鼓升帐,环顾众将说道:“破不了车悬阵,边关难守,江山难保,唯今之计,只有破釜沉舟,险中求胜。林澈接令!”
林澈应声出列,风大帅拿起一支令箭:“我命你为主将,率领三千死士,组成锋矢阵,以强行突击之势,割裂敌人阵型,直取对方首脑!”
林澈迈步向前,刚要去接令箭,忽听帅厅上传出一声大喊:“且慢!”
2。投敌
风大帅令出如山,竟有人敢出声阻挡,难道是吃了熊心豹胆?众将惊愕之余,纷纷循声看去,只见副帅林之锋趋步出列,抱拳说道:“大帅,我知道您现在心急如火,但越是这时候越要冷静行事。锋矢阵以勇将为箭头,以死士为箭身,确为攻坚破阵之利器,但只能针对普通战阵,车悬阵精深奥妙,变化万千,绝不是锋矢阵所能攻破,贸然出击无异于送死,请大帅收回成命!”
风大帅勃然大怒:“马革裹尸是将士的至高荣耀,大汉军中没有贪生怕死之辈!”
林之锋针锋相对:“正因为咱们的将士都是不怕死的好男儿,才更应该珍惜他们的生命,不能让他们白白去送死,做无谓的牺牲!”
风大帅越发震怒,将帅案拍得山响,喝道:“破不了车悬阵,只能坐以待毙,为何不能冒险一试?你又怎知是必败之局?大敌当前,你身为副帅,竟敢乱我军心,该当何罪?”
说到这儿,风大帅眯起眼睛,冷冷地打量着林之锋,说道:“我明白了,你并不是在担心那些兵卒的安危,而是害怕你儿子有去无回,对吗?”
林之锋老脸微微一红,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,但他嘴上仍然不肯服输,梗着脖子说道:“是又如何?我父子为大汉江山,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,但我不愿意儿子为了你的错误决策,白白送死,这有什么不对?”
风大帅几时受过这种顶撞?他气得整张脸都变了色,厉声喝道:“你父子胆敢公然违令,休怪我军法处置!”
公孙羽眼见情势不对,赶紧上前相劝,众将也纷纷劝解,可惜风大帅怒不可遏,根本听不进去,而林之锋也像是撞了邪,说什么也不肯主动低头。僵持不下之际,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:“各位稍安勿躁,请先听我一言!”
说话的正是林澈,他向风大帅一抱拳,说道:“大帅,我代父亲向您认错,他错在没能搞清自己的身份。帅厅之上,大敌当前,他应该牢记自己是一位将军,忘掉自己是一个父亲,可惜他偏偏弄反了。但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每个人都难免犯这种错误,希望您大人大量,不要和我父亲计较。林澈向您赔罪了!”
林澈向风大帅深施一礼,风大帅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些。林澈接过令箭,慨然说道:“大帅放心,林澈一定竭尽全力,死而后已!”
林澈走到父亲跟前,父子二人呆呆对视,林澈突然“扑通”一声,跪在父亲面前,连磕三个响头,说道:“此战不知吉凶如何,孩儿提前给您磕几个头,就当是辞别了!”
林澈手持令箭,头也不回地走出帅厅,他挺直的背脊有种慷慨豪迈之气,内心却一片悲凉。父亲为什么会如此失态,他比谁都清楚。林澈得父亲真传,对阵法颇有研究,他知道,以三千孤军去破车悬阵,无疑是九死一生之局,生还的机会极其渺茫,也难怪爱子心切的父亲会接受不了,竟然不顾一切地跟素来敬重的大帅当场反目。
林澈率领三千死士,直插匈奴军中。锋矢阵也确实威力无穷,像一条长着无数利爪的蜈蚣,将敌军杀得人仰马翻,可惜这只是短暂的得势,车悬阵迅速运转起来,像一面剧烈旋转的蛛网,将这条蜈蚣困住,顷刻间搅得七零八落。林澈杀红了眼,舞动方天画戟,挑落无数敌将,可惜这在千军万马之中,不过是蚍蜉撼树。
林澈血染战袍,身上多处受伤,眼见敌军铺天盖地而来,情知今日在劫难逃,发出一声厉吼,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。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潮水般的吼声,成千上万的汉军冲进阵中,林澈精神一振,借助援兵声势,奋力杀出阵外。
指挥这上万汉军的正是林之锋,他策马过来,一脸关切地问道:“澈儿,你怎么样?”
林澈抬臂擦着脸上的血迹,说道:“不碍事,都是皮外伤。”
林之锋看着儿子身上的伤口,心疼不已,长叹道:“我再晚来一步,你这条小命就交待了。”
林澈说道:“是大帅让您来接应我的吗?看来他也并没有那么固执,这不是已经用行动证明他听进您的话了吗?”
林之锋叹道:“如果他真能做出这种决定,就不是那个刚愎自用的风大帅了!”
林澈一怔,后背突然升起一股凉气,瞬间蹿遍全身,他失声道:“难道……”
林之鋒一字一顿道:“没错,是我假传帅令,率军前来救你!”
林澈又惊又气,在马镫上连连跺脚:“父亲,你好糊涂啊,假传帅令,是杀头之罪啊!”
林之锋冷冷说道:“那又如何?你害怕我掉脑袋,我这个做父亲的,就不怕儿子丢掉性命?”
林澈顿时呆住了,一时无言以对,过了好半天才说:“我们这就回去向大帅请罪,希望他看在我们父子以往战功的分上,能法外开恩、饶您一命!”
林之锋脸上露出一丝惨笑:“风乍起这个人铁石心肠,从来不讲情面,我又在帅厅之上跟他闹翻,你觉得他会对我心慈手软吗?”
林澈问道:“那依您之见,我们该当如何?”
林之锋沉默片刻,缓缓吐出一句话:“择主而事,弃大汉投匈奴!”这话仿佛当空响起一个炸雷,将林澈震得目瞪口呆,他死死地盯着林之锋,像是突然间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了。
林之锋沉声说道:“朝堂之上奸佞横行,边关主帅刚愎自用,而那个车悬阵,简直是夺天地造化之功,也许大汉天朝真的气数已尽了。澈儿,匈奴王朝正在用人之际,我们父子此刻去投奔,一定会受到重用,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
林澈满脸悲愤道:“我真不敢相信这是我父亲说出的话,您教我的忠孝节义,自己都忘了吗?”
林之锋冷冷说道:“我没忘,我只是醒了,我一辈子忠于朝廷,结果换来了什么?连亲生骨肉都护佑不住,连身家性命都保全不了,要那忠孝节义,又有什么用?”
此刻,汉朝军士和匈奴军队已经结束了战斗,在南北两个方向集合站定,正好将这对父子夹在中间,成千上万束目光,聚集在他们身上。
林之锋冷冷逼视着儿子:“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押解回去,我绝无怨言,我只有一个要求,当我身首异处之时,不准为我流泪,你没有这个权利!”
林澈缓缓低下头,林之锋长叹一声:“人各有志,我不会勉强你,你我父子一场,从此分道扬镳,一切好自为之!”林之锋策马朝着北边奔去,那是匈奴军队所在之处。
林澈狠狠一甩鞭,战马长声嘶鸣,向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3。杀帅
当风大帅得知林之锋投敌叛国后,气得暴跳如雷,当场就迁怒到林澈身上,要拿他顶罪。公孙羽等人苦苦劝阻,说林澈既然已经和父亲决裂,义无反顾回到汉营,拿他治罪就师出无名,难以服众。大概风大帅也觉得众意难违,就怒气冲冲拂袖而去。
虽然林澈度过了这一劫,但风大帅从此把他打入了另册,总是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。林澈也无意化解这种隔阂,总是离风大帅远远的。公孙羽偶尔会找他谈心,却也没办法融化他心头的坚冰,那个曾经生龙活虎的年轻战将,渐渐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沧桑男子。
林澈原本以为,他跟父亲早已恩断情绝,不料随着时间的推移,对父亲的思念却越来越强烈,他特意去抓来几名匈奴兵士,从他们口中得知,林之锋归顺之后,受到匈奴王厚待,还被委以重任。听到这个消息,林澈松了口气,尽管父亲在敌国受到重用,只会增加他的耻辱,但父亲处境不坏,还是让他心里宽慰了些。
林澈完全没预料到,那噩梦般的一刻,竟会突然降临,让他瞬间崩溃。
这天早上,林澈从休息的营帐里出来,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,空地上站着很多兵士,正仰头看着同一个方向,林澈有些纳闷地抬头看去,这才发现,在高高的旗杆顶部,悬挂着一样东西。当林澈看清那样东西是什么时,他只觉得全身血液蓦地冲上头顶。
林澈发疯一般攀上旗杆,抱住那样东西,那是一颗人头、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,眼珠瞪得几乎凸出眶外,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。林澈久经战阵,心理素质极佳,但此刻却直接晕了过去,抱着人头从旗杆上摔了下来。
这一下摔得极重,把林澈摔醒了,他盯着那颗人头,整个人都在剧烈发抖,那是他的父亲,为了他可以豁出一切的父亲,但父亲那血肉模糊死不瞑目的脸,再也不可能冲着儿子露出慈爱的微笑了。
林澈找到一处空地,掩埋了父亲的人头。他拳头捏得发白,牙齿咬得生疼,一字一句道:“父亲,您放心,儿子不为您报仇雪恨,誓不为人!”
林澈迈步走进帅帐,众亲兵见他神色不善,齐齐护住大帅,林澈看都不看他们,只死死地盯着风大帅,说道:“大帅,我只问你一句话,我父亲是不是你派人杀的?”
风大帅冷冷反问:“是又如何?不是又怎样?”
林澈的话像是从牙齿缝中迸出来的:“如果是你所为,我要你血债血偿!”
风大帅非但没被吓住,反倒仰面发出一阵狂笑:“好一个黄口孺子,当真不知天高地厚,居然敢威胁本帅?你父亲投敌叛国,罪不容诛!死得好!”
林澈怒指对方:“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,陷我于绝境,我父亲又何必假传帅令,又怎会投敌叛国?你但凡有一点反省之心,也不会如此赶尽杀绝!为人子者,父仇不可不报,我要你以命相抵!”
林澈话音刚落,众亲兵刀剑齐出,架在他脖颈之上,林澈凛然不惧,怒视着风大帅。
风大帅冷冷一笑,挥手吩咐亲兵:“放他走!我倒想看看,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,是怎么向本帅寻仇的!”众亲兵撤去刀剑,林澈也不多言,大步走出帅帐。
七天后的一个晚上,月隐星沉,朔风凛冽,林澈身携利剑,走入帅帐之中,只见风大帅巍然端坐,正在灯下读书。林澈一步步走近,风大帅却连眼皮也不抬一下。林澈冷冷问道:“你的那些亲兵呢!”
风大帅淡淡道:“本帅性喜安静,夜间读书,从不要人侍候!”
林澈拔剑出鞘,剑尖寒光闪烁:“今天就是你的死期!”
风大帅缓缓站起身,上下打量着林澈,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屑:“你这小子,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!当初我还教过你几招功夫呢,今天就让我来考考你,看看你有什么长进!”
风大帅从墙上抽出一把开山大刀,那把刀足有一米多长,配上他高大威猛的身材,简直如楚霸王临世。风大帅举刀当空一劈,发出一声雷霆霹雳般的大喝:“小子,来吧!”
将帅同室操戈,刀剑不断交击,帅帐之中,杀气弥漫,风大帅将大刀舞得虎虎生风,把林澈逼得险象环生。林澈虽是军中第一勇将,可比起风大帅还是逊了一筹。但风大帅很快就连遇险情,他这才发现,林澈完全是一种以命相搏的打法,摆明了要与他玉石俱焚。
风大帅一招力劈华山,大刀直奔林澈胸口,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,林澈不闪不避,挥剑砍向他的脖颈,这么一来,风大帅在把林澈劈成两半的同时,自己也会身首异处。风大帅天性凶悍,他似乎不相信林澈真的会与他同归于尽,大刀竟然继续砍下去,但他很快发现,林澈眼中全是悲壮之意,同样没有收招换式的打算。风大帅终于慌了,力道缓了一缓,大刀劈在林澈胸口,割开一道巨大的伤口,鲜血喷涌而出。
与此同时,血雨飞溅,风大帅身首异处,那颗须发蓬然的头颅,骨碌碌滚出好远,脸上仍是满满的惊骇之色,一双眼睛也瞪得滚圆。
林澈满身鲜血,脸上也溅满了血,看上去有几分狰狞可怖,在这场意志的较量中,风大帅最终还是手软了,大刀失去了力道,让林澈逃过一劫。
林澈揪住风大帅的发髻,拎起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,发出一阵阵狂放的笑声,但细听之下又像是悲怆的哭声。
此时,帅帐门一开,公孙羽走了进来,那地狱般的景象,让他目瞪口呆。
林澈提着那颗人头,走到公孙羽面前,说道:“大帅残暴不仁,有此下场,也是咎由自取,小侄为父报仇,也算天经地义,但从今往后,天地之大,再无小侄容身之所,我只能追随父亲,做一个叛国投敌之人了!”
林澈走出帅帐,跨上那匹战马,战马一声长嘶,蹄声渐渐远去。
4。反噬
破晓时分,林澈单人独骑,来到匈奴军营,守营军士认出这位边关勇将后,一个个惊得脸上失色。林澈勒住马,双手抱拳说道:“各位兄弟不要误会,我是前来投诚的,请速速向你们主帅禀报!”
林澈随父驻守边关多年,对匈奴语言已熟练掌握,守营军士听了他的话,面面相覷,其中一名军士飞奔进营。工夫不大,匈奴主帅率众出营,林澈纵马向前,高举方天画戟,戟尖上挑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,他高声喊喝:“末将投诚而来,此为进见之礼!”
匈奴主帅惊疑不定,问道:“这是谁的人头?”
林澈傲然挺胸,吐出三个字:“风乍起!”
这三个字一出口,那边立刻炸了窝,风乍起威名赫赫,匈奴将士历来闻之色变,突然见到他的人头,哪有不惊之理?
匈奴主帅点头说道:“此事本帅并无处置之权,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大王!”
匈奴王形貌魁伟,坐在王座之上,都比常人高出一头,他盯着托盘上的人头,发出响彻屋宇的笑声:“风乍起啊,你也有今天!传我号令,把人头悬挂在高竿之上示众,本王要好好挫一挫汉军将士的锐气!”
匈奴王从王座之上下来,紧紧握住林澈双手,说道:“林将军,你立了大功!”
林澈说道:“有没有立功并不要紧,我总算报了杀父大仇!”
匈奴王拍拍他的手,以示抚慰之情:“本王和令尊一见如故,对他器重有加,可惜我没有保护好他,被风乍起这恶贼派遣杀手割去首级,不过他的尸体已被我厚葬,林将军也不要太过伤心!”
林澈黯然道:“我父子舍生忘死,对汉朝忠心不二,却落得如此下场,反倒是您这个敌国首脑,不计前嫌,对我父子恩遇有加,士为知己者死,末将必肝脑涂地,报效大王!”
匈奴王仰面大笑:“好好好!林将军勇武无双,英名远播,有你相助,本王如虎添翼,大业必成!”
匈奴王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,素有吞并天下之志,他为了显示胸襟,也为了笼络人才,对降将非但没有半分薄待,反而加倍重视,尤其是对林澈这位英才,更是青眼有加。久而久之,连一些匈奴将领都有了怨言,发牢骚说自己在大王眼中还不如一名降将。
這天,林澈找到匈奴王,问他是否听到那些议论,匈奴王挥挥手说:“你不用管别人说什么,本王对你信任有加,这就足够了。”
林澈说道:“大王,我来投奔您,是为了让自己的一身才能,有用武之地,不是为了白吃俸禄,现在这样也难怪别人会有怨言。末将想请命出战,请大王恩准!”
匈奴王盯着他说道:“汉军将士多为你的同袍旧属,你下得了手?”
林澈慨然说道:“大王多虑了,末将与汉营早已恩断义绝,战场之上绝不会手下留情!”
三天之后,林澈率队与汉军对垒,对面帅字旗下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将,正是风云二帅之一、赫赫有名的云飞扬。原来,风大帅横死之后,朝廷不敢怠慢,急调云大帅赶至边关,填补风大帅留下的空缺。
风云二帅虽然齐名,性格却完全不同,云大帅一派儒将风范,做事不急不躁,他拍马向前,对林澈说道:“林家世代忠良,你怎能如此大逆不道、做出杀帅叛国之事?林家列祖列宗,岂不羞煞于地下?”
林澈怒目圆睁,切齿说道:“你也知道林家世代忠良?可我们代代忠良又换来了什么下场?如果不是被姓风的逼入绝境,我们父子又怎会走上这条不归之路?
云大帅说道:“你们父子有什么冤情,大可以告诉我,我会如实禀明圣上,给你们做主。但你不能一错再错,现在赶紧下马归降!”
林澈“呸”了一声:“休要痴心妄想,从前那个林澈已经死了,今天的林澈,对匈奴王誓死效忠!”林澈弯弓搭箭,“嗖”的一声,向云大帅射出一箭。云大帅见势不妙,身体向左一偏,躲开咽喉部位,但还是被利箭射中了肩膀,鲜血喷溅而出。
林澈画戟高举,发动进攻命令。主帅受伤,汉军哪有斗志?匈奴军队兵不血刃,取得一场大胜。
匈奴王亲自设宴,为林澈庆功,席间,林澈谢绝了所有赏赐,说道:“大王,末将有一个不情之请,希望您能恩准!”
匈奴王道:“但讲无妨!”
林澈说道:“末将自幼钻研阵法,对各种阵法都了然于胸,唯有车悬阵之精深奥妙,让我叹为观止,我很想深入研习,日后与汉军作战,也可全力以赴,不知可否?”
匈奴王点头说道:“你是我兴匈灭汉的得力干将,迟早要了解和使用这个阵法。此阵为国师所创,你今后就跟着他深入研习吧!”
这位国师是方外之人,只因难以摆脱红尘纷扰,被匈奴王重金礼聘而来。国师性格古怪孤僻,和林澈却颇为投缘,对林澈在阵法上的天赋,也颇为欣赏,将毕生所学,倾囊相授。
林澈很快掌握了车悬阵的要诀,在和汉军的对决中连战连捷,匈奴王对他越发荣宠有加,将自己的女儿七公主也下嫁给他。虽然是父母之命,公主却对林澈一见倾心,匈奴居于蛮荒之地,男子个个孔武有力,以蓄须为美,皆毛发旺盛,像林澈这种玉面郎君,简直是珍稀品种,也难怪公主会对他爱得要死要活。
公主下嫁之时,带来四名侍女,其他三名侍女,都对林澈恭恭敬敬,唯有一名叫嫣支的侍女,对林澈冷若冰霜,目光中还藏着一丝敌意,让林澈颇为不解。
这天晚上,林澈满腹心事,在后园散步,突然听到有女子的哭声隐隐传来,他循声找去,只看见一个女子匆匆逃远,虽然看不到对方的容貌,但从背影看分明就是那个叫嫣支的侍女。
地上的青烟余烬之间,散落着一堆没烧完的纸钱,林澈若有所思:烧纸钱祭奠亲人是汉人习俗,难道嫣支并不是匈奴人氏?
很快,林澈又打了一场胜仗,在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,回到家后,一头倒在床上,很快鼾声大起。门悄无声息地开了,一个身影如幽灵般走进来,蹑手蹑脚走到床前,手中寒光一闪,猛地向前刺去……
5。迷情
千钧一发之际,林澈突然伸出手,握住了刺客手腕,月光下看到了一双惊慌的眼睛,正是那个叫嫣支的侍女!
嫣支一咬牙,持刀往前捅,但她那点力气,哪能及得上林澈?林澈一扭她手腕,嫣支发出一声痛呼,匕首摔落到地上。
林澈冷冷问道: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受谁指使要刺杀我?”
嫣支恨恨地瞪视着林澈,咬牙切齿道:“你这叛国奸贼,人人得而诛之,我今天杀不了你,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!”
嫣支突然俯身捡起那把匕首,义无反顾地向自己的颈项割去,林澈见势不妙,飞扑上前,伸手打掉那把匕首。嫣支雪白的颈项上,已经被割出一条血痕,好在林澈出手及时,伤口不算太深。
林澈盯着嫣支,说道:“如果我猜得没错,你应该是汉人,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,你跟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?”
嫣支恨恨说道:“我跟你没有私怨,只有国仇!我父母都是被匈奴军队杀死的,我也被掳来,差点当了营妓,是公主遇到后救了我,把我收为侍女。”
林澈问道:“匈奴军队杀了你父母双亲,你不找他们算账,为什么找我复仇?”
嫣支气愤地说道:“匈奴人虽然残暴不仁,但他们至少是为了自己的族群利益,你这种叛国奸贼,比他们可恶一百倍!一想到你身为汉人却帮着匈奴人做坏事,我就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剐!”
林澈呆立片刻,突然一躬到地,叹道:“嫣支姑娘,你错怪我了!”
嫣支愣了愣,瞪视着林澈,问道:“你想玩什么花样?”
林澈只觉得百般滋味,一齐袭上心头,眼眶有些发热,鼻子有些发酸。这大半年以来,他承受了太多的压力,咽下了太多的委屈,连做梦都想找人倾诉一下,可他能向谁倾吐腹中苦水?就连终日恩爱缠绵的枕边人都不能啊!
林澈叹道:“嫣支姑娘,不瞒你说,我投敌是假,诈降是真,承受全天下人的误解和唾骂,只为扭转乾坤,让我汉军反败为胜!”
嫣支目光闪烁不定,似乎半信半疑:“你说的是真的吗?”
林澈说道:“没有半字虚假,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向你吐露实情吗?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,我现在已经达到诈降目的,恨不得插上翅膀返回汉营,但我身边耳目众多,却连一个自己人都没有。我希望你能协助我,尽早逃离敌营!”
嫣支神情兴奋,低声说道:“将军放心,小女子愿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嫣支离开之后,林澈在房间里来回走动,眼皮子跳得很厉害,隐隐觉得刚才的举动有些不妥,自己诈降卧底这件事,关系何等重大,可以说关乎大汉江山存亡,就这样全盘吐露,会不会过于冒失了?
林澈心中烦乱,离开府邸,来到一处高冈之上,想吹一吹夜风,就在这时,只听到马蹄杂沓,一支队伍快速赶到,将自己的府邸团团包围,带队将军高声喊道:“大王有令,速将叛贼林澈拿下,如有反抗,格杀勿论!”
林澈惊出一身冷汗,伏在高冈之上动也不敢动。那支队伍搜遍林家,一无所获,开始举着火把,在附近搜找,有几名士兵已经上了高冈。林澈只能冒险出击了,他从高冈上一跃而下,把一名士兵从马背上踹下来,骑上那匹战马落荒而逃。
追兵紧追不舍,林澈叫苦不迭,身后羽箭不停射来,林澈摘下鸟翅环上的长枪,回身拨打雕翎。突然,身下这匹马一声悲嘶,一下卧倒在路上,原来马腿上中了一箭。
林澈从马上摔下来,暗呼一声“天亡我也”。就在这时,一匹骏马从旁边奔来,一只手伸向林澈,伴着一声娇呼:“上马!”
这是一匹神骏非凡的千里宝马,很快将追兵甩得无踪无影,林澈温香软玉在怀,心中却满是愧疚,长叹道:“公主,对不起!”
公主冷冷说道:“我把你当作世上最亲的人,可你却把我当外人防,把一个外人当亲人信任,我真不该救你!”
林澈讷讷说道:“难道你早知我心怀异志?”
公主叹道:“我们是夫妻,夜夜同床共枕,你真以为能瞒得过我?你早就在梦话中吐露心迹了!”
林澈打了一个寒噤,幸亏公主对自己情意深重,没有揭穿,否则自己早就身首异处了。只听七公主继续说道:“我父王虽然很器重你,却始终对你存有戒心,他把我嫁给你,既是为了笼络你,也是为了让我监视你。但我没想到,他对我这个女儿,也不是绝对的信任,看来他担心我跟你夫妻情深,站在同一边,因此又把嫣支安插到了我身边,她这次试探你,恐怕也是我父王的安排!”
宝马追风逐电,边关遥遥在望。林澈搂着公主说道:“我们汉人有句话,叫嫁鸡随鸡、嫁狗随狗,你以后再也别想离开我了。”
公主凄然一笑:“你是我的丈夫,我不忍看你身首异处,可匈奴一族是我的根脉,我又怎能舍弃?你知道吗?当我拉你上马时,我就已经无处可去了!”
林澈心中一紧,只听公主柔声呼唤:“抱紧我、再紧一点,对,就这样……”
公主头一歪,靠在林澈怀里,像是睡着了。林澈突然感觉手上流满了热乎乎的东西,那是从公主胸腔深处流出的鲜血,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在了她的胸膛上。
林澈仰面向天,发出一声悲吼。
6。破阵
林澈策马来到关前,让守城士兵前去通报,不一会儿城门大开,云大帅率众出迎,林澈下马向大帅告罪:“上次射您一箭,至今心中难安。”
云大帅紧紧握住他的手,连声说道:“为了大汉江山,你披肝沥胆,忍辱负重,老夫受这一箭,又算得了什么?”
云大帅拉着林澈的手,一路来到帅厅之上,问道:“那车悬阵你可曾研究透彻?是否有了破阵之法?”
林澈信心十足:“大帅放心,我已有九成把握,不过在出兵破阵之前,须先杀一奸人祭旗!”
说到这儿,林澈把目光落到一个人身上,正是军师公孙羽。他冷冷问道:“我所说这位奸人是谁,军师可能猜得出来?”
公孙羽面无表情道:“愿闻其详!”
林澈陷入了回忆:“一切要从那天晚上说起……”
那天晚上月光凄冷,林澈在月下舞剑,神情悲壮,剑光缭绕,他要用这把利刃,与杀父仇人一决生死。就在这时,突然传来击掌之声,只听有人淡淡说道:“好剑法!”
一个高大的人影遮住了剑光,赫然是风大帅,林澈大惊之下,剑尖对准仇人,说道:“想不到你会主动来找我,这样也好,我们今晚就来做个了断!”
风大帅久久地盯着那把利剑,缓缓说道:“是一把好剑,只是不知道,我的头颅被它割下之时,那种滋味是痛苦还是痛快。”
林澈不知道风大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眉头微皱,持剑而立。
风大帅说道:“林澈,你父亲不是我派人杀的,他也没有叛国投敌,从帅厅之上将帅冲突,到战场之上父子决裂,都是我们安排好的苦肉计,目的是为了让他打入敌营内部,这是了解和破掉车悬阵的唯一办法!”
林澈整个人呆住了,只听风大帅叹息道:“可惜我们千算万算,却没算到汉军中竟藏有内奸,早已把计划透露给敌人。匈奴王也真是狡猾,先装作厚待你父亲,再派出杀手嫁祸于我,既显示了仁德,又除掉了卧底,还让我背上了惡名,当真是一石三鸟!”
风大帅仰望着夜色中高高的旗杆,继续说道:“你父亲的头颅高悬在旗杆之上,让我痛彻心扉之余,也意识到身边有内奸,了解那个计划的,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,我暗中调查逐一排除,终于找出了这个深藏不露的内奸——军师公孙羽!”
林澈再一次呆住,公孙羽竟然是内奸?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,隐藏得太深、伪装得太好了!林澈咬牙切齿道:“我现在就去宰了他,为我父亲报仇!”
“不!”风大帅缓缓说道,“现在杀他于事无补,我们应该利用这个内奸,实施下一步的卧底计划,而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!不过有了你父亲的前车之鉴,你要想获得匈奴王的信任,可以说难上加难,所以你必须拿出一份进见之礼!”
林澈有些疑惑地问道:“什么进见之礼?”风大帅一字一顿道:“本帅的项上人头!”
林澈大惊失色,下意识地后退一步:“大帅,这怎么可以?这代价太大了,我们可以想更好的办法!”
风大帅摇摇头说:“没有更好的办法!破不了车悬阵,大汉江山难保,我要这头颅又有何用?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河山沦陷于异族之手,看着黎民百姓生灵涂炭?”
林澈答应也不是,不答应也不是,一时间心乱如麻。风大帅突然单膝跪地:“江山安危系于将军一身,请受本帅一拜!”
林澈惊慌之下,赶紧双膝跪地:“大帅休要如此,末将答应就是!”
两人携手站起,风大帅说道:“你这一去,千难万险,九死一生,一定要多加小心,我会亲笔致信云大帅,告知他实情,以后你们将帅合心,一定能大破车悬阵,到时候勿忘以三杯烈酒,到坟头祭我!”
一老一少,一帅一将,双手紧握,心意相通,两人开始商量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。林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:“公孙羽既然知道我父亲是诈降,那我们两个在帅厅上的冲突,会不会引起他的疑心?你当时完全可以告诉我实情啊!”
风大帅说道:“这一点我已经向他解释过了,大庭广众之下,不便吐露实情,而你一上来就要血债血偿的,以我的脾气怎肯示弱?我告诉他,打算在你寻仇时亲手将你制服,再把实情讲给你听,这才符合我风大帅的行事风格。”
林澈问道:“此人老奸巨猾,他会相信吗?”
风大帅拍拍他的肩膀,说道:“你放心吧,我人头落地的那一刻,他所有的疑心都会消除了。不过你要记着,去刺杀我时,一定要经过他的营帐,把他引出来,让他在营帐外面窥视,亲眼目睹一切……”
林澈讲完后,盯着公孙羽,冷冷问道:“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?”
公孙羽长叹一声:“其实这个计划,也算不上多么高明,只是任谁也不敢去想,一个堂堂的三关主帅,为了帮你实施计划,竟甘愿献上自己的头颅!”
林澈说道:“我很想知道,匈奴王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,让你甘心当异族的走狗?”
公孙羽惨然一笑:“你错了,我本来就是匈奴人,化名多年,一样是为了自己的族人!”云大帅拍案而起,喝令将公孙羽斩首祭旗。
几天后,汉朝大军和匈奴军队展开了生死决战,林澈以自创的偃月阵,与车悬阵进行终极较量。偃月阵形如弯月,全军呈弧形配置,当车悬阵如转动的车轮,向汉军展开攻击时,偃月阵便灵活地形成内凹,将这只车轮牢牢裹住,并从两翼发动攻击。正所谓万物相生相克,偃月阵恰恰是车悬阵的克星。
匈奴军队溃不成军,汉朝将士乘胜追击。匈奴被迫签订城下之盟,烽火不断的边境终于恢复了和平。雄心勃勃的匈奴王,自此一病不起。
林澈威震八方,成为一代名将。让很多人觉得遗憾的是,名将终身未娶,他经常骑着一匹千里良驹,登上高冈,怅望远方,像是在怀念什么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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