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方的暖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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背灯和月就花阴，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。

——题记

今年冬天比往年冷。

天空像医院的病人露出苍白的面容，大地也配合天空显得十分寒硬，搁着心口深深地疼。冬风也似针一样密密扎在身上，让我无处躲藏。

我确是一棵树，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槐树。

“咳咳咳咳”一阵低沉而猛烈的咳嗽，惊扰了在昏昏欲睡与抵抗寒冷的困恼之中的我。

那是西边屋子里的一个老大爷。他裹着一件破旧的深绿色大袄，拄着一根不知从哪棵树上砍下来的拐仗，拖着他那经过半世纪风雨打击的身体，颤浑浑的走过来。他却是我看着长大的。

那年冬天，不像现在的，这般寒冷。一声哇哇大哭，惊扰了我冬夜的美梦。那女人是怎般的疼痛，那婆婆是怎般着急，来回跑了几次，搬了几回水，我也记不清了。却记得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，一家人灿烂的笑容，也还记得婆婆搬着一张约摸是家里最好的桌子，摆上几样简单的祭品的虔诚，记得那个男人，激动的跑到我这儿哭了又笑，笑了又哭。

我并不记得岁月在我的心头画了几个圈，却很是清楚，那个男孩一天天的长大了。他常拉着几个小伙伴来我这儿，或是乘着大人不注意，偷偷出来溜达，抑或是奉了哪个大人的命，来我这儿，摘些槐花回去吃。

那些年的风也不像现在这般凛冽，只是柔柔的吹，我的花儿，却是撒了一地。小孩子们悄咪咪的来我这儿捧了一把花，又生怕大人发现似的，飞快的逃走。殊不知那双小手是捂不住槐花的，先是一路小跑的，花瓣一路的飘。再是装作若无其事的去忙农活，大人们，只是轻轻一嗅，便知道小孩子们又跑到那棵槐树下撒野了。

后来，大人们是怎样将摘来的槐花骗到手的，小孩子们又是怎般的懊恼，我记得不太清了。确是知道那槐花粥的香甜，那大口大口吞槐花糕的喜悦。那些年的槐花撒满了整个秋天的，一直到冬天也暗藏着淡淡的槐花味。

一阵麻木得不知味的冬风吹来，我的叶落了，落了再张，张了又落。只是那一年，风更加肆无忌惮的吹着，雨又是咆哮的卷来。我不经世事的枝桠折了几折，似乎是一夜间，苍白的花浸泡在乌棕乌棕的烂泥里，伤痕累累。婆婆的死讯，似乎沉重着击打着全家人的心。那泪水便不是悠悠的落，也不是温柔的坠，还是肆意的砸，狠狠的砸，砸到这个冬天冰冷得不知味，砸得片土地，一个又一个的，浅浅的凹痕，砸得我承受不住悲伤的花儿落得一瓣不剩。我便再也等不到十指相并的虔诚，等不到那冬天温柔的暖意。留给我的，只剩下清明节一张灰白的照片和数不清的哀悼。

原是那家人，打算将我砍了做棺材。我想我不畏惧的，将自己藏进大地也何尝不是种未来。那小孩并上的男人，在这一天把刀磨了又磨，磨了又磨。也像当初那个婆婆一样的，虔诚的摆上那张桌子。可偏偏是第二天，女人哭着起床说，婆婆吩咐，不准砍那棵树。我大概是躲过了一劫，可心是很重很重。

女人仍像以前一样和她同样的女人在我的下面唠家常，小孩子们也是常去的，把槐花塞进口袋里，偷偷放几片嘴里，清香四溢，吐着槐花香，说话时，略带着点得意。

我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几次寒冬的风雨，只发现，守在树下的人，一年年的少了，面孔不再那么熟悉。那个男孩儿，却是留下的。后来那个男孩变成了男人，有了自己的男孩。儿子按捺不住青春的激情出去闯荡，留下老人守着村庄。

我依旧做一棵树，依旧熬过每个寒冬，依旧不经意地替这个村庄记着每一个春秋。

老大爷慢慢的挪过来了，他用拐杖轻轻地敲打我，“这块地要迁了，要迁了哟……”

这差不多是两天前的事。老人的儿子回来了。儿子告诉老人，这儿要迁了，若是家门口的那槐树卖掉，能赚一大笔钱。老人木讷的看着儿子，动了动嘴唇，想要说些什么。儿子却板起一张脸，孙子快要上学了，学费又是一笔钱。老人望着儿子，不敢说些什么，只是天天对着那张已经磨烂了几个角的桌子，怔怔的发呆。

可在昨天晚上，突然下起了大雨，与几十年前的那场大雨一般大。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，又似乎失去了什么。几十年前的那咸咸的泥坑早已被那麻木的水泥填满了，几十年前，那些爱站在槐花树下唠嗑的女人也早已老了入土了。在人性的正义面前，千万不要让金钱发声，人的欲望是那样的简单，却能真正的让温柔沉默。

我站在寒冷的风雨中，任冰冷刺痛着我，一夜间恍然大悟。

老人的孙子却顾不得寒冷嘻嘻哈哈来我这儿玩耍，“爷爷，那棵树似乎病了。”

老人沉默的望着我。

他们只道是我病了，却不知道我在等待，等待着随便再站在哪一片土地上，倾诉那一段温柔的过往。

或许，明年，北方的冬天很暖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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